武林/挑戰李小龍的飛天老鼠

〉打什麼功夫?

〉搏擊!

十來二十歲的時候,戚清泉在擂台上初露頭角,記者問他,你打的是什麼功夫?他愣了一下,答說是“打交拳”(”打交”在廣東話是“打架”之意)。記者這一問,也問出了他心中的疑問──我打的是什麼功夫?

他回去問,大家也說不一個所以然,後來,一位有識之士告訴他說,你的“打交拳”就叫“搏擊”。

搏擊,就是不拘泥於任何套路招式的格鬥,在實戰中,根據戰況,自由發揮,靈活施展拳、腳、肘、膝和摔跌等格鬥技法,擊倒對手。戚清泉說,他的搏擊和今天普遍看到的自由搏擊不太一樣,“我的是純中國武術,不像現代人,很多打的都是泰拳!”

屋簷下,有一台戚清泉自己設計和製造的木人樁──以鐵支為架構,加上木棍、樹桐、藤條、海綿、塑料、皮帶等,底座用鐵鎖固定。這台框架式木人樁設計簡單粗糙,但一樣可以鍛鍊拳腳、手法和身法。仔細看,木人樁的右邊有一把綁成一束的藤條,戚師父說是用來練“飛手”的,後面,一條橫向鐵管裹上海綿和塑料,用來練“拋搥”,右下腳有一截樹桐,用皮帶綁在鐵架上,用來鍛鍊腳法。底座的鐵鎖,形狀像熨斗,鬆開鐵鏈拿出來可以當啞鈴用來鍛鍊。

進了屋裡,前面是小神桌,大門邊有一張小桌,此外別無他物。戚清泉拎出一個老舊的黑色行李篋放在桌上,一打開,裡面都是泛黃的照片和剪報。一段塵封的往事,就在這個悶雷陣陣的午後被抖落了出來。

這張在吉隆坡聯邦酒店表演空手劈瓦,12片瓦,疊在一起,一掌劈碎;這張是睡在釘床上,胸口碎205磅的大石;這張是在怡保體育場舉行的Silat Gayong(大馬武術)大集會,大會請我去表演空手斷二夾四方木,相片中是霹靂州蘇丹送我紀念品;這張是雪蘭莪蘇丹生日,請我去表演斷方木娛賓;這是我教拳的雪州華人回教會辦活動,我和國父合影;這是1972年我辦全國自由搏擊公開賽的宣傳海報,這也是國內第一次舉辦搏擊公開賽……”

一個比一個眩目震耳的事跡,聽得人瞠目結舌,不禁在心裡暗忖,眼前這位瘦弱的78歲老人是何方神聖啊?

他穿著整齊的橘色花襯衫配西褲,口中叨叨絮絮說著當年的威水史,但聲音十分輕細,有時候囁囁的不容易聽清楚。

我感覺不到他的意氣風發,反而在他滄桑的面容裡,看到一抹無論如何也掩不住的落寞。

對武俠世界心神嚮往的年代

戚清泉,生於怡保,從小好習拳技,想當武林高手,十四五歲開始到處拜師。他先跟李壽山師父學拳,學了3年,高齡93歲的李壽山壽終正寢,朋友就帶他到金寶,拜太極拳名師聶智飛為師。

聶智飛是廣東中山人,於1953年南來,在精武體育會教太極拳,對各家武術均有心得,晚年創辦了霹靂智飛太極蔡李佛武術學會,是名聲顯赫的武術家。

戚清泉說,他跟隨聶智飛師父學太極拳、合家拳、佛家拳、搬攔捶等,“除了吃飯睡覺,其他時間都是練功,如癡如醉。功夫是我的第二生命。”

武俠小說裡,大俠不用工作,衣袖裡永遠有銀兩打酒買肉,但現實生活中不會有這等美事,管你武功蓋世也要賺錢養家。所以,戚清泉就到怡保中華羅漢團學硬功,到處表演劈磚、撞瓦、碎石、斷方木、睡釘床等雜技。

他說,當年人們稱他“再世鐵橋三”,他單手可以舉起60磅的鐵鎖,空手可以劈斷二寸乘四寸的方木,打擂台更是戰無不克。

他說自己年輕時饒勇好戰,“有人來挑戰打擂台,我一定應戰。”

打擂台,贏了沒有獎金,卻有名聲,名聲有了,開武館就不愁沒有學生。只是,好名聲有之,惡名聲亦有之“打擂台打到最後名字很臭!”,戚清泉乾笑一聲,啞著聲音說道。

名聲有了,戚清泉就創辦武館,取名武當練技學院,吉隆坡、八打靈再也、巴生、怡保、和豐、布先、江沙、華都牙也等地都有分院。學院的廣告詞“個個‘生猛’,從工從商,深具魄力,頗有成就”,讓人印象深刻。

1972年,怡保武當練技學院還主辦過全馬自由搏擊公開賽,為怡保花蒂瑪醫院籌募建築基金,其宣傳海報和書刊,戚師父還完好保存在行李篋裡。

挑戰李小龍的飛天老鼠

我在一堆凌亂的舊資料中翻出了一份剪報,標題是“連環三腳有何了不起,飛天老鼠挑戰李小龍”,新聞中附錄一封信,信寫給“邵氏機構總裁邵逸夫”,末端署名”東南亞飛天老鼠戚清泉”,日期是“公元一九七二年五月廿九日”。

信的內容,是請邵逸夫代為安排嘉禾的李小龍與東南亞飛天老鼠一決高低,並稱“自信能制服李小龍的飛腿”,為邵氏電影公司出一口氣云云。

追問戚師父,他訕訕然笑說,當年他確實寫過那麼一封公開信。當然,結果是石沉大海,一年多後,李小龍猝死,戚清泉永遠沒有機會跟李小龍過招。

讀著這則新聞時,你可以感覺當年戚清泉的氣焰,好像要在發黃的報紙上燒起來似的。

說起這件舊事,他抓抓頭,又擺擺手,乾笑了幾聲。那一個氣焰囂張的飛天老鼠戚清泉,是他最不想記取的一段過去吧。

說到“飛天老鼠”的稱號,戚師父笑說那是當年〈建國報〉記者給他取的外號,這名字傳開來後,人人都叫他“飛天老鼠”,忘記了他的本名。

戚師父並不喜歡這個稱號,“讓人聯想到‘飛賊’,很不正當,當時我找過那位記者理論,他說,之前沒有人認識你‘戚清泉’,現在人人都知道你是‘飛天老鼠’,不是很好嗎?”他無言以對,只好接受。

飛天老鼠”一名其來有自,有次戚清泉和他的師母鬥快上三樓,師母走樓梯,他就爬後巷的水管。結果,他上了樓,開了門再鎖好門後坐在客廳沙發上,師母才在門外掏鑰匙要開門。事後,尾隨他轉入後巷的小師弟繪聲繪影形容說:“他像老鼠一樣,一下子就爬了上去。”〈建國報〉記者聽到這個故事,遂給戚清泉取了“飛天老鼠”的稱號。

心灰意冷絕跡江湖

這麼一號精采萬分的人物,卻在30來歲的時候突然收山,在江湖上消失得無影無蹤,“外間還盛傳我早就過世了!”戚師父微笑說道。

說起“收山”的因由,他心情激動,不覺提高了聲量,一口氣把來龍去脈交待了出來。

事件和當年在新加坡舉行的東南亞自由搏擊賽有關,話說戚清泉一心想參加這個比賽,卻面對諸多阻撓,千辛萬苦取得出賽資格,比賽前夕卻被身邊的人使暗招,導致他無法出賽,被大會判定“棄權”。

辛苦練功20多年,想上擂台爭一個名譽,卻一個機會也不肯給我。”這件事後,他說自己心灰意冷,放棄了手上一切,轉行當保鏢。

“不再練功夫,只練氣力,不再表演,也不看表演,聽到別人談功夫,我就走開。”他悻悻然的說道。

一勝一負,一愛一恨的世界

彷彿只是一晃眼,戚清泉已垂垂老矣。6年前,他開始當小販,目前在住家附近賣晚市大炒,自食其力。最近,他又收了5個學生,給學生做了木人樁,教他們練功。

一位任職律師的習武青年,還幫他拍攝了短片放上面子書,“拍下來,可以流傳給後人看,不然就什麼都沒有留下了。”他咧嘴一笑。

門外的陽台,一邊是他自製的木人樁,另一邊,是他當小販的家當,中間的牆壁上,貼著當年“武當練技學院”的標誌。那一天,他興致頗高地在標誌前擺了招式,讓攝影記者拍照。

末了,問戚師父可曾後悔學功夫,他認真的點頭說道:“很後悔,練得那麼辛苦,一個機會也沒有,最後一無所有。”

內心深處,還深埋著痛和遺憾。

武學千年,勝負都是過眼雲煙,而大多數人,始終停留在一勝一負,一愛一恨的世界裡,為七情六欲所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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